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是谁杀了我?7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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发表于 2009-4-4 13:12 | 显示全部楼层 |阅读模式
第九章 咬人的爱
一、阁楼上的血案
  老宋一家迁居那座靠海边的南方城市已经15年了。他们从做小生意开始,先是卖针头线脑的小百货,后来开了家专卖上海羊毛衫的小店,再后来又租下一家国营商场的二楼专营服装。
  老宋在城里买了房子,房子在老城区一条里弄里,是一幢二层半的旧楼,一楼是客厅兼办公室,二楼是卧室,二楼上面还有一个一人高的阁楼。
  惨案就发生在阁楼里。
  那天是农历腊月初八。老宋早早就起床了,他准备坐火车去义乌进货。来回大约需要三天。临行前,老宋叮嘱妻子一定要看好儿子,不要让他去网吧。
  儿子大志16岁,上初三,一年前迷上网吧后经常逃学,为了看住儿子,老宋不得不放下生意每天接送他上学。可就在几天前,他因店里有事去学校接儿子时晚了半个小时,儿子就跑得不见了踪影。他找了三天三夜,几乎找遍了全城的每一家网吧,一直没有找到儿子。正当老宋和妻子忧心如焚、惶惶不可终日时,儿子给家里打来电话,说他现正在郊区一家网吧里,因欠了人家500多元钱,被老板扣住了。
  老宋带上钱,叫了一辆出租车匆匆赶到那家网吧。原来大志那天见父亲没来接他,暗自窃喜,打算去网吧玩个痛快,后来又转念一想,父亲没见到他,一定会去网吧找他,于是,他打了一辆出租车就直奔郊区这家网吧,他一直泡在网吧里,每天由网吧服务员给他提供吃喝。这天,他想回家了,一算账,三天三夜连吃喝带上网,他在网吧欠下了600多元钱。大志将身上的钱都拿出来也只有100多元,只好打电话回家求救。
  一路上,老宋想起几天来的担心,几天来的焦虑,真想见了面将儿子好好痛骂一顿。可是见了面,看儿子头发蓬乱,一脸疲惫,又心疼得一句话都骂不出来了。
  回到家,大志吃了母亲已给他做好的饭菜后,倒头就睡,一直睡了一天一夜。等他醒来,母亲苦口婆心地劝他不要再去网吧,她说:"你要什么都可以,我求你不要去网吧,马上就要中考了,再这样玩下去,你恐怕连普通高中都考不上啊……"
  大志漠然地望着窗外,对母亲的话充耳不闻。母亲"扑通"一下跪倒在他面前,要儿子答应不去网吧,她说:"我只有你这一个儿子,从小到大,你要什么,我给你什么,从没亏待过你,今天你要答应妈妈,好好读书,不去网吧。"
  大志冷冷地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母亲,不耐烦地说:"好了好了,我不去就是了。"
  虽然儿子答应不去网吧,老宋仍是放心不下,所以一再叮嘱妻子一定要看好儿子。
  老宋走的那天正好是周末,儿子没上学,母亲将他带到店里让他帮忙照看一下生意。上午,他倒是很安分,到了下午就呆不住了,要母亲给他钱。母亲怕他去网吧不肯给他钱,儿子就闹起来,说不给钱就出走。
  这一招把母亲吓着了,她给了10元钱。儿子拿着钱就走了,她追在身后问他去哪里,他说:"你别管。"
  傍晚,母亲回到家发现儿子还没回来,知道他又去了网吧,她想,只给了他10元钱,量他玩不了多久就会回来。于是她上到阁楼,准备将从店里带回的一部分现金锁进保险柜。
  正准备从阁楼下来时,迎面碰上儿子。她发现儿子手上拿着一把菜刀,她惊问:"大志,你要干什么?"
  "我要钱!"
  "你不能去网吧了,你答应过你爸爸的,我不能给你钱。"她话音刚落,儿子就挥刀朝她砍来,她本能地伸手去挡,手臂上重重挨了一刀,鲜血立即涌出来浸透了米色的羊毛衫。
  "大志,你疯了,我是你妈妈呀!"
  儿子不但没放下刀,反而又挥刀朝她砍来,她拼力抓住儿子拿刀的手,想将刀夺下来,扭打中,她脸上又挨了几刀,血流了一脸,她凄厉地喊着:"大志啊,我是你妈妈呀,你难道要杀死你妈妈吗?"
  " 嗦,快拿钱来!"他吼道。
  "你要多少?"她血人般地躺在阁楼的地板上,喘着粗气问。
  "3000"
  "保险柜的钥匙在我裤兜里,你自己去拿。"
  儿子从母亲裤兜里翻找出钥匙,但鼓捣了半天仍打不开保险柜。他对母亲说:"我开不了,你来拿!"
  母亲只好爬过去打开了保险柜,儿子将里面放的5000块钱全装进了自己的口袋。然后,他扔下仍血流如注的母亲匆匆下了阁楼。他在楼下脱去血迹般般的外衣,换上了干净衣服。临走前,他冲着阁楼上的母亲说:"别怪我心狠,谁叫你不给我钱。"
  母亲知道儿子要逃,她艰难地爬到阁楼的楼梯边,对儿子嘱咐说:"大志,外面天冷,把我给你买的新羽绒服带上,别冻着。"
  儿子却将大门反锁上后,扬长而去。
  估计儿子已经走远了,她才开始呼救。听到了呼救声,邻居赶过来将气息奄奄的她送进了医院,并报了案。
  经检查,她身上挨了5刀,其中,头部、面部挨了3刀,手臂和腿上各一刀。有一刀砍在眼睑下深及颧骨。派出所干警很快就赶到了医院,问她谁是凶手,她支支吾吾不肯说。后来,他们从她家里找到了她儿子的血衣,她才不得不承认凶手就是她儿子。
  跟老宋一起做生意的亲戚给老宋打手机报信说:"你老婆被人砍伤了!"
  老宋大吃一惊,早上出门时她还好好的,怎么就被人砍伤了。他问是谁砍的,对方支支吾吾地说:"你回来就知道了。"
  老宋货也不进了,连夜往家赶。一路上他设想了种种可能,遇到劫匪了?因生意上的事与人发生口角了?他做梦也没想到,砍伤妻子的竟是自己的儿子!
  面对警察的询问,老宋羞愧难当地说:"我知道早晚会有这一天,这是报应,这是我们自己作的孽啊……"
  大志刚满一岁时,他们夫妻俩作出了一个决定,为了让儿子将来过上好日子,他们决定离开家乡去沿海城市创业。他们将儿子托付给了孩子的爷爷奶奶。
  大志是在爷爷奶奶的百般宠爱下长大的,真可谓含在口里怕化了,捧在手里怕摔了,他们事事顺着他依着他。他已经四五岁了,出门仍不愿自己走路,无论去哪里都由爷爷背着;六七岁时,无论是洗脸洗脚还是穿衣服脱衣服,都由奶奶服侍。爷爷奶奶自己省吃俭用,可是给孙子买东西即使再贵眼都不眨一下,出手极大方。
  大志7岁那年,父母回老家接他去城里上学。那时,夫妻俩已在城里站住了脚,有了自己的店铺。自从将儿子接来后,老宋的妻子基本上不管生意上的事,回家全心照料儿子。她送他上学,放学接他回家,一路上,书包总由她背着,从小学一直背到儿子进中学。
  爷爷奶奶百依百顺的溺爱,已使大志养成了骄横的脾气,他说菜不好吃,会将满碗饭菜全泼在地上;他说洗澡水热了或凉了,会大骂母亲是个蠢猪。他抽屉里从没断过零食,一看见商店里有什么新玩具,就一定要买回家。
对于儿子的骄横,他们从来不责骂,而是一味地容忍。他们认为,儿子那么小时他们就离开了,所以总觉得自己欠儿子的,于是千方百计地满足他的各种要求。而他们的这种怂恿和溺爱愈发使大志的骄横变得更加肆无忌惮。
  在迷恋上网吧之前,大志的学习成绩尚可,还担任过数学科代表,也正因为如此,老宋对儿子充满了希望,他希望儿子将来能考上名牌大学,然后出国留洋,并早早就在银行给儿子储备了一笔数目可观的留学资金。
  可是没想到的是,儿子上初二后迷恋上了网吧,学习成绩急剧下降。开始,他们也好言好语地劝过他,甚至求过他,希望他迷途知返,但大志像中了毒瘾一样难以自拔。他们也尝试过不给他钱,使他没钱去网吧,可是不给他钱,他就用不上学不吃饭来威胁。每一次,败下阵来的总是他们。
  在血案发生前不久,还发生了一件事。
  那天,大志只上了一节课就逃课去了网吧,为了不让父母找到他,他去了一家离学校较远的网吧,等老宋夫妇千辛万苦地找到他时,已经是第二天凌晨。他们苦苦相劝,总算将他劝回了家。可是一回到家,儿子就跟他们摊牌说:"要想让我不去网吧,除非太阳从西边出,我对上学没兴趣,你们也不要对我抱太大希望,不如干脆将给我存的钱拿出来,让我痛痛快快玩一阵。"
  老宋气得浑身哆嗦,他第一次咆哮如雷地对儿子拍了桌子,谁知儿子竟冲到厨房拧开了煤气开关,说:"你们不让我去网吧,我们就一起死吧。"说着抓过火柴就要点火,被老宋拦腰紧紧抱住了。
  经过了那个惊心动魄的夜晚,老宋既伤心又失望,可他怎么也没想到儿子会丧心病狂地对自己的母亲举起刀。老宋的头发一夜间花白了。
  血案发生的第二天,派出所民警在一家网吧找到了大志。他对砍伤母亲的事实供认不讳。
  在录口供时,问他为什么要杀自己的母亲,他说:"她不给我钱。"
  "不给钱就杀你母亲,你怎么下得了手!"
  "我没想那么多,当时只想拿到钱。平时,只要找她要钱她都给我,可这一次她硬是不给,所以我就将她杀了,我没想让她死,只想砍伤她,她受伤了,就不会到网吧来找我了。"
  父母平时对我向来百依百顺,我要什么他们就给什么,我口袋里从不缺钱花。小时候,我房间里摆满了各种各样的玩具,有几百元一件的,也有几十元一件的,玩腻了我就扔到一边或拆个稀巴烂,他们从不指责我,反而会低声下气地问我:"儿子,你还要啥?"
  上小学四年级的时候,有一天,我们班有个同学带来了一部玩具手机,听说是他爸爸从香港带回来的。那时候手机还不像今天这么普及,有手机的人并不多。所以那部可以假乱真的手机一下就吸引了大家的眼球,下课后,大家一窝蜂地拥上去,人人都想拿在手里装模作样地过过瘾。我冲在最前面,想第一个抢到手机,谁知,那同学推了我一把,然后将手机藏进了怀里。
  我当时很恼怒,正想挥拳教训教训他,可这时老师走过来了,我只好愤愤地说:"有什么了不起的,不就是一个破玩具手机吗,明天我拿一个真的来给你瞧瞧。"
  那天中午一放学,我就赶紧跑回家,我对母亲说要一部真手机。她吃惊地说:"哪有小孩子用手机?再说也太贵了。"
  "不嘛不嘛,我偏要,今天就买,明天我要将它带到学校去。"
  见她仍在迟疑,我威胁她说,如果不给我买,我就不吃饭,一天不给我买,我就一天不吃饭。我知道这一招最管用。
  果然,母亲马上满口答应说:"好好好,我的小祖宗,我这就去给你买。"
  第二天上学,我带上了母亲花了3000多元给我买的新手机,我炫耀地将它挂在胸前,它不但让我出了口恶气,还让我在全班同学面前挣足了面子。从那以后,班上同学送我一个绰号:大哥大。
  过去,只要我提出要求,每一次他们都会满足我,可自从我开始去网吧后,他们就变得很抠门,即使给我钱,一次也只给十块八块的,根本就不够花。我想弄到很多钱,我知道保险柜里有钱,但是我没有钥匙,也不知道密码。我要是不杀她,她不会给我钥匙,更不会告诉我密码……
  我知道他们对我寄托很大希望,可是我在教室就是坐不住,老想着去网吧上网。我父亲本来答应了给我买台电脑,可是一直不兑现,说怕我玩电脑没心思学习。这件事一直让我耿耿于怀。
  宋大志被抓起来后,老宋又为"解救"儿子四处奔走,他说:"只要不送他去少管所,花多少钱我都愿意。"
  过分的溺爱,是一种慢性毒药,它会一点点地侵蚀孩子的灵魂,最后,破碎的是父母的希望。过分的溺爱,是一杯自斟自饮的苦酒,它带来的只会是痛悔和失望。
  爱,能成就一个人。
  溺爱,会葬送一个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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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楼主| 发表于 2009-4-4 13:12 | 显示全部楼层

二、王琼疯了

  已经3个月了,王琼仍没有一点好的迹象,她呆呆地坐在床上,有时嘴里会念念有词,但那是一串含糊的发音,没有人能听得懂。有时她会用笔在纸上反反复复地写着一个字:大或小,人或手,字迹歪斜幼稚。
  可是这个看起来神情呆滞,智力低下的女孩,几年前却是该市高考的英语状元,她的彩色照片曾挂在母校的橱窗里,她一直被母校引以为骄傲。大学四年里,她因成绩优秀,两次获得一等奖学金,并被免试保送上研究生。
  天质聪颖、学业如此优秀的王琼怎么会变成这样呢?
  王琼的变化其实从大四下学期就开始了。她记忆力下降,常常发呆,有时会莫名其妙地哭泣,有时又会很亢奋地重复叙说一件事情。开始,她的父母并没在意,她的老师和同学也没在意。
  到了下学期,她的同学有的忙着考研,有的忙着找工作,王琼因已进入保送上研究生的名单,没有考研的压力,也没有四处奔波找工作的烦忧。她本该快快乐乐度过这段没有压力的轻松时光,没想到她却变得一天比一天忧郁,一天比一天落落寡欢,后来竟发展到整天不言不语,不知道按时上课,不知道按点吃饭,同学喊她去听课,她木然地跟在她们后面走进教室,老师讲课的时候,她既不看书也不作笔记,神情恍惚得像一个梦游者。到了吃饭时间,她不知道去食堂吃饭,只有在同学的提醒下,她才会跟着她们一块去。她从不在食堂吃饭,买了饭菜就慌不择路地跑回寝室,好像身后有人追赶似的。回到寝室,她要么呆坐在凳子上,要么睁着一双空洞的眼睛躺在床上。而在这之前,王琼却是以学习刻苦出名的,她从不浪费一分一秒。
  寝室的同学将王琼的反常表现报告给了老师,老师觉得此事非同小可,马上跟她父母取得了联系。当王琼的父母赶到学校时,他们惊呆了,只见女儿神情呆滞地望着天花板,喊她的名字,她一点反应都没有,老师告诉她,爸爸妈妈看她来了,她也没有反应,她已经认不出自己的父母了。母亲悲痛欲绝地扑上去紧紧抱住女儿哭着问:"小琼,你这是怎么了?你怎么会这样啊?……"
  王琼木然地看着泪流满面的母亲,像看一个和自己不相干的人。父亲老泪纵横地说:"小琼,我们回家吧,等你病好了,再来上学。"
  听到说上学,王琼的眼睛里立即充满了恐惧,她一边用双手紧紧抱住身子,一边连连摇着头说:"不,不,不上学,不上学了……"
  "好,好,不上学了,咱们不上学了,咱们回家。"父亲一边安慰着,一边扶着她走出寝室。
  王琼精神失常后,有人认为是学习压力太大造成的,也有人猜测会不会是因为感情问题。但她的同学否认了后一种猜测,她们说王琼的生活里只有学习,她每天的生活几乎是三点一线,这就是寝室、教室、图书馆。不要说谈男朋友,就是班上的男同学,她也很少接触,因为她母亲早已跟她约法三章,上大学期间不能谈恋爱,不能出去旅游,不能干一切与学习无关的事,要将全部精力放在学习上。
  如果不是那本日记,王琼精神失常的原因也许永远都是一个谜。
  那本日记是王琼的父亲在女儿寝室里发现的。王琼被送进医院的第二天,她父亲来学校帮她办理休学证明,后来又去女儿的寝室清理她的书本和生活用品,在拆枕套时,发现一个黑色封皮、纸张已有些发黄的本子从枕头里掉出来。本子藏在枕芯和枕套之间,如果不是拆枕套,他很难发现。
  他翻开本子,发现是女儿写的日记,心里先是吃了一惊,因为他从未见过这个本子,更不知道女儿还有写日记的习惯。女儿将日记本如此精心地藏在枕头里,一定是害怕被父母发现。
  阅读着女儿的日记,每一字每一句都像一记记重锤敲在他的心上,他震惊,懊悔,他发现,他和妻子的爱不但没让女儿感到幸福,反而成了她痛苦的根源,成了她精神的牢笼。在日记里,他能看到女儿的精神是怎样一步一步走向毁灭的,他能看到在精神毁灭之前,女儿经历了怎样的痛苦和挣扎。
  虽然这一切是那么地让他和妻子痛心和懊悔,但这毕竟是他和家人的隐私,是一杯自酿的却又不得不饮下的苦酒,但是为了救女儿,为了使医生能对症下药,经过再三考虑,他和妻子将这本日记交给了女儿的医生。
  医生在看了这本日记后,对他们说了一段耐人寻味的话:"爱子女是每一个父母的天性,但不同的爱会有不同的结果。对于你们来说,这个结果其实在很早以前就潜伏在那里,只是你们一直不知道而已。"
  王琼的父母当年都是下乡知青,直到1976年才先后返城。因为没学历,她父亲在一所中学做了10年代课教师,直到后来参加自学考试拿到本科文凭才转为正式教师。王琼的母亲在一家国企做出纳,因企业不景气,不到45岁厂里就让她办了内退。也许正是因为这些特殊的经历,他们在王琼身上寄托了自己的全部希望。
  从王琼的日记里不难看出这一点。
在最早的一篇日记里,她这样写着:

  从小学一直到现在上高中,我从没心情轻松快快乐乐地玩过,过家家,跳房子,跳橡皮筋,这些小姑娘们常爱玩的游戏我从没玩过。在我的记忆里,我只去过一次动物园,那还是上幼儿园的时候。后来,父母以要学习为由,再没带我出去玩过。小的时候,我很羡慕那些能自由自在玩耍的小朋友,可是母亲教育我说,那些不爱读书的孩子将来不会有出息,只能干扫马路、扫厕所、出力气的粗活。她说,你要想不干那种粗活,坐在干干净净的办公室里,你就得好好读书。
  那时候, 我的理想很简单,就是好好读书,将来有一份坐在办公室里的工作。
  然而父母的理想其实要比我的理想远大得多,他们希望我将来考上重点大学,然后出国留学,怎么样也得拿到博士学位。为了这个理想,从上小学一直到现在,我无时无刻不在他们严厉的监督下。他们给我制定了每天的作息时间表,早晨,我必须5点半起床,起床后学习一个小时,上小学时是背语文课文,上中学后是背英语单词;中午,我只有20分钟午休,吃完饭躺一会儿就得起来学习;晚上,要学习到11点半钟才能睡觉。生活每天都如此反复。他们还给我规定了种种清规戒律:不准留长发(他们认为梳起来麻烦,耽误学习时间);不准看电视;不能与同学出去玩;晚上洗脸洗脚的时间不能超过20分钟;房间里不能贴歌星、明星的照片等等。
  也许从小到大都被这样严厉地要求着、监督着,它慢慢成了我的习惯。从小到大,我从没留过长发,我的头发总是剪得短短的,像男孩子一样。我从不和同学出去玩,除了我的同桌周娴,我几乎没有朋友。我从不看电视,自从我上了初中,家里的电视机就从没开过,为了我,父母已多年不看电视。每天晚上,我最多只用10分钟就洗漱完毕,不用父母催促就自觉地又坐到书桌前。至于我小房间的墙上,除了父亲手书的一幅字,什么都没有。那幅字就挂在我书桌的上方,写的是:业精于勤,荒于嬉。
  我没有让父母失望,我一直是学习上的佼佼者。可是13岁那年发生的一件事,使我开始感受到了这种严厉管束下的痛苦。
  那年,我考上了市里一所重点中学,因为离家远,我只能在校住读。可是母亲对我不放心,她担心我离开了他们的监督会放任自流管不住自己,她更担心我受别人的影响变坏了,所以,她几乎每天都不辞辛苦地赶换几路公共汽车到学校来对我进行"突查",看我是否在认真听讲,是否在用功学习,会不会贪玩。她有时候中午来,有时候晚上来,经常像幽灵一样冷不丁就出现在我面前。
  一天晚上,学习到10点多钟,我感到很累很疲惫,便想一边看书,一边戴上耳机听听音乐放松一下。我取出随身听里的英语磁带,放进了邓丽君的磁带。
  那时候,我很喜欢听邓丽君的歌,她嗓音甜美,歌里总有一种挥之不去的淡淡的忧伤。但是我从来不敢在家里听她的歌,更不敢买她的磁带。母亲禁止我做一切与学习无关的事,我的全部生活内容只有学习。
  那天,我路过学校旁边的音像商店,忍不住走了进去,买了一盘渴望已久的邓丽君的磁带。怕被母亲突查时发现,我将它藏在褥子下面。我怎么也没想到,深夜10点多钟了,母亲会突然出现在我面前。当我发现她时,已经来不及藏匿那盘磁带了。她也许从我惊慌的表情里发现了什么,冲上来就拔下我的耳机,并从随身听里搜出了磁带。人赃俱获后,她拿着那个"物证",大声地呵斥我、辱骂我。很快就有不少其他寝室的同学闻声前来围观,母亲越骂越起劲,寝室的同学个个吓得屏声静气。那时候,羞得无地自容的我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。
  最过分的是,母亲临走时还将寝室其他同学的磁带也都搜走了,并交给了老师,理由是怕我听她们的磁带。
母亲走后,寝室的同学个个义愤填膺,并将怨气发泄在我身上。从那以后,她们都不大愿意理我。

  听王琼的同学讲,她的歌唱得很好,有一次,班上搞联欢,王琼上去唱了一首歌,举座皆惊,他们没想到,一天到晚趴在书桌前的王琼有一副这么好的嗓子。
  王琼的高中同学听说她精神失常了,一点也没感到意外。说王琼迟早会有这一天。平时,一个小小的单元测验偶尔没考好,王琼的父亲就会大发雷霆,母亲就会没完没了地教训和奚落。有一次,王琼背着父母参加了一次同学的生日聚会,她父母闻讯后,双双赶到那个同学的家,当着大家的面,一面痛哭流涕地教训女儿,一面警告在场的同学,让大家以后不要再找王琼玩,说他们的女儿将来是有大出息的。从那以后,班上同学再不敢邀请王琼参加聚会了。就连学校组织的春游、运动会,她父母也不让她参加。班上同学出去春游时,王琼就在家里学习。不让她参加运动会的理由是,怕她摔伤了影响学习。
  考大学时,凭王琼的高考成绩,她既能选择北大也能选择清华,可是父母执意要她报考本地一所重点大学,他们担心王琼去了外地离开了父母的监视和管束,会贪玩、谈恋爱。尽管王琼一千个不愿意,最后也只得服从。
  背负着父母的希望,王琼一直吃力地往前走着,她不敢有丝毫的懈怠。
王琼在她的日记里断断续续记录了她的学习生活:

  今天早晨,我在路灯下背英语时,碰见了出来晨练的刘老师,他关心地走到我面前说:"不要在路灯下看书,光线太暗了,当心搞坏了自己的眼睛和身体。"望着他渐渐远去的背影,我鼻子一阵阵发酸,因为这样关心体贴的话语我从未从父母那里听到过。他们给我的永远是训诫,永远是高高扬起的鞭子。
  到了大学,父母对我的监督丝毫没有放松,母亲仍是像往常那样,时不时会到学校来跟踪我,如果看到有男同学跟我走在一起,她会当众拦住我,对我严加斥责,搞得班上的男同学谁也不敢跟我说话。就连与我关系稍微近一点的女同学,她也要像查户口似地千方百计打听对方的家庭背景,学习成绩,在学校的表现,她的理由是"近墨者黑"。
有天晚上,我与一位女同学从图书馆出来,回宿舍的路上,我们发现有一个男人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,因为已是深夜,校园里行人稀少,我和女同学以为碰上了流氓,害怕得要命,拼命奔跑起来,跟在我们后面的那个人,也快步紧追上来,快跑到宿舍楼下时,我听到身后有人喊我的名字,回头一看,原来紧跟在我们后面的那个人是我父亲。回到宿舍,吓得魂不附体的同学一个劲地埋怨我,说:"你父亲怎么像看贼一样看着你。"我无地自容。

  王琼的老师评价她是系里学习最刻苦,成绩最优秀的学生。他每天5点钟晨练时,总能看见王琼在路灯下看书背单词,有时下雨了,她就穿着雨衣雨靴站在路灯下学习。他说他从没见过如此刻苦的学生。有一次考逻辑学,她考了86分,这个成绩在班上已经是最好的了。可是拿到成绩后王琼当时就哭了,说如果拿这个成绩回家一定会挨父母的骂,请求老师允许她再考一次。
  在发病前的一篇日记里,王琼这样写着:"学习就像一座永远搬不完的大山压在我头上,一天到晚跟我作伴的只有书,我没有朋友,没有业余生活,这样活着有什么意思?也许只有死了才能解脱这一切……"
  王琼没有死,她疯了。疯了的王琼已不知道什么叫痛苦,她常常"玩"着只有小孩子才玩的游戏,她跟自己过家家,她在病房里"跳"橡皮筋。
  女儿精神失常后,王琼的父母一下苍老了,背也佝偻了。她母亲哭着告诉医生,这些年来,为了女儿的学习,她和丈夫省吃俭用,两人已有好几年没买过一件新衣服,家里值点钱的东西只有一台18寸旧彩电,可是怎么也没想到为女儿付出了那么多,最后收获的竟是这样的结果。
  她说:"我好后悔呀,现在我只想女儿尽快好起来,能自食其力,像普通人一样生活我就心满意足了。"
  王琼是不幸的,她的父母也是不幸的,然而这种不幸的悲剧仍然还在一些家庭上演。
  一项针对中小学生的调查显示,孩子认为最大的压力不是来自学校,而是来自父母。一位母亲这样给儿子安排周末——周六上午:英语;下午:绘画。周日上午:数学辅导;下午:声乐。儿子不堪重负,对母亲说:"妈,你要是生四个儿子就好了。"
  一位考上高中的中学生,当父母向他表示祝贺时,他苦着脸说:"你们还是祝我下地狱吧。"
  一位11岁的小男孩要求父母带他去北京做亲子鉴定,他怀疑父母不是自己的亲爸亲妈,因为他们对他管得特别严,不让他上同学家玩,不让他上街,长这么大只去过一次公园,每天睁眼闭眼都是学习,请了家教还不算,假期和双休日还要天天去上辅导班,最多时一天要赶着上四个辅导班,天黑了才回家。他说:"如果他们是我的亲爸亲妈,咋会这么狠心,成天逼我学习?"
  父母的爱本是无私的、天使般的爱,可是在"望子成龙"的愿望下,这种爱被扭曲了,慈爱的眼神没有了,代之以无处不在的监视的眼神。温柔的口吻没有了,动辄就是辱骂、嘲讽和体罚。而发生了这种变化的父母并没有感觉到这有什么不对,他们认为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对孩子的深爱——希望孩子考高分、进名校,将来过上令人羡慕的好日子。可是这些所谓的成功,只是家长心目中的成功而已,它并不是孩子期盼抵达的彼岸。
  而且,这些孩子的父母也许不知道,当他们按照自己的美好愿望要求着、安排着、规定着孩子的一生时,当他们将自己的理想和期望一古脑儿强加给孩子时,那个被称作悲剧的魔鬼其实已经悄悄尾随在身后,只是他们不知道而已。因为悲剧总是在要落幕时,才显现出它的残酷和无情。而真到了落幕的时候,一切大错都已铸成,不该发生的悲剧已经发生,迟到的悔恨已无法挽回悲剧性的命运。
  每个人的生命只有一次,而对大多数独生子女的家庭来说,孩子的毁灭就是一个家庭的毁灭,他们几乎没有第二次机会来改正错误、弥补过失。一旦悲剧发生,等待他们的只会是绵绵无期的痛苦和悔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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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楼主| 发表于 2009-4-4 13:13 | 显示全部楼层

三、残缺的手掌

  这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夜晚。知了在窗外的树上扯着嗓子叫着,远处的工地传来一阵阵机器的轰鸣声,老覃关上卧室的门将电视机拧到最小的音量在看足球赛,妻子在厨房里洗晚饭后的锅碗瓢盏。儿子覃天该像往常那样开始练琴了。
  可是,老覃一直没听到儿子的琴声,正纳闷着,突然,他听到了一声惨叫,好像是妻子的声音。老覃拉开房门冲出去,立即被眼前的场景惊呆了:儿子面色苍白地坐在地上,右手握着一把刀,刀口上血迹斑斑,左手手掌血肉模糊,正嘀嗒嘀嗒地流着血,妻子瘫倒在厨房门口。老覃一边扑上去夺下儿子手里的刀,一边带着哭声问他:"你在干什么?你为什么要这么做?"
  儿子冷冷地回答说:"手残废了,你们就不会要我弹琴了。"
  老覃惊得目瞪口呆,他没想到儿子竟用这种自残的方式拒绝练琴。
  他将儿子火速送进医院。经医生检查,覃天的手掌和手背共有两处刀伤,最重的一刀在手掌,几乎深及掌骨,食指也被削掉了一块,手背上的一刀虽然不深,却已伤及神经。医生遗憾地告诉老覃,根据伤情,覃天要想完全恢复手的功能恐怕不大可能,会留下一定的后遗症,也许手指不能伸直,也许拳头不能握紧。
  听完医生的诊断,覃天的母亲呼天抢地嚎啕不已。这么多年的心血,这么多年的希望就这么一下给全毁了!望着悲痛欲绝的妻子,看看因失血过多脸色苍白的儿子,老覃欲哭无泪。
  覃天左手上的伤口渐渐愈合了,但是由于伤及了神经,他的手指不能伸屈自如,特别是食指,几乎不能弯曲。自残后,覃天再也没有弹过钢琴。他的钢琴老师为他深深惋惜,他的父母为他痛心疾首,而他自己感到的却是从未有过的轻松和解脱。
  三年后,当记者采访覃天时,已经18岁的他谈起那个自残的夜晚显得很平静。他说自残并不是一时的冲动,在这之前他曾多次反抗过,可是每一次都被父亲打回到钢琴前。有一次,因为他拒不练琴,母亲又哭又闹,甚至以绝食相威胁。
  他说:"再这样忍受下去,我不会疯也会自杀,因为练琴对我来说已是一种无法忍受的痛苦,坐在琴凳上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一种煎熬。只有手残了,他们才会不再对我抱有希望,才会对我真正绝望。"
  当一个人用自残的方式来逃避痛苦,那种痛苦也许确实是无法忍受的,起码它超过了肉体的痛苦,不然,一个正处在花季的少年怎么会举刀砍向自己!
从覃天的自述里,我们也许能看到他曾经历了怎样的痛苦。

  我父母都是工人,吹拉弹唱一样不会,可是他们却希望我成为钢琴大师。
  听说这是因为我一生下来就对音乐特别敏感,特别有兴趣。据母亲讲,我生下来的那天,护士将我抱到她身边时,我眼睛一直没睁开,这时,忽然窗外传来了一阵丁丁冬冬的音乐声,我眼睛一下就睁开了,亮晶晶的眼睛,好奇地左顾右盼着。
  她还说,我又哭又闹的时候,只要一听到音乐就会安静下来,脸上露出欣喜的表情,有时还会随着音乐兴奋地"咿咿呀呀"着。
  我不知道这一切是不是真的,会不会有一点夸张,因为几乎每一个做父母的都认为自己的孩子是天才。
  听说后来有一位懂音乐的亲戚来家里串门儿,母亲跟她讲起了我对音乐的敏感,她饶有兴趣地看了看我的手,发现我的手指细细的长长的,她对我母亲说:"你儿子的这双手,天生就是一双弹钢琴的手。"
  也许那位亲戚只是随便说说而已,可是我的父母却信以为真。从那以后,他们一直认为我有音乐天赋,认为覃家一定会出一位钢琴大师。
  是不是有音乐天赋我不知道,但那时我对音乐确实很着迷。我们家那时还买不起音响,只有一台双卡录音机,母亲买回一些儿歌磁带和一些音乐磁带,经常放给我听。不久,那些儿歌我几乎都会唱了。母亲买的音乐磁带大都是名曲,有中国名曲《春江花月夜》、《渔舟唱晚》、《梅花三弄》、《阳春白雪》、《高山流水》等,世界名曲有《舒伯特小夜曲》、《孤独的鸽子》、《快乐农夫》、《春之声》、《摇篮曲》、《圣母颂》等。虽然我并不能理解这些音乐,但它或舒缓缠绵或激越明快的节奏却拨动着我的心弦,它传递给我的是一种愉悦和快乐。
  我3岁生日时,父亲给我买了一个玩具琴,可以弹简单的音乐。开始,我玩得很起劲,见手指按下一个个键,就能发出多、来、咪、发、梭、啦、西、多的声音,我很兴奋。可是玩了几天我就不想玩了,弹来弹去只有几个音,我觉得没意思。
  一天,父亲将我抱在怀里对我说,他要攒钱给我买一架真正的钢琴。那时我还不知道钢琴为何物,只知道那一定是一架真的琴,而不是玩具琴。
  两年后,我5岁时,父亲真的买回了一架大钢琴。那架钢琴的琴身是黑色的,光亮得像一面镜子,摆在陈旧、逼仄的客厅里,高贵得像个王子。父亲兴奋地告诉我,这架钢琴是专门给我买的,他们要请老师教我弹钢琴。站在那个庞然大物面前,我又好奇又兴奋,我迫不及待地按下一个个黑白键,一阵悦耳的声音马上从我手指间流出来。
  后来我才知道,这架钢琴几乎花去了父母所有的积蓄。
  可那个时候,沉浸在喜悦和兴奋中的我,并不知道这个庞然大物会给我带来什么,更不知道它会夺走我的快乐,夺走我无忧无虑的童年,将要给我带来永远也服不完的苦役。
  几天后,母亲将我带到一位姓段的老师家里,让我跟他学琴。段老师的头发几乎掉光了,只有快接近后脑勺的地方有几缕稀疏的头发,母亲告诉我他是音乐学院的教授。
  段老师不苟言笑,很严厉,第一天上课我的手就挨了打。挨打的原因是我总不能纠正我错误的手型。段老师教我学琴时,母亲一直守在旁边认真地听着、看着,并做着笔记。在这之前,她只略识简谱,不懂五线谱,更不懂什么G调、F调。可是为了回家后能按老师的要求督促我练琴,她认真地记下老师的每一点提示。
  从那以后,我每周去老师家上两次课,每次上一个小时。除了上课,我每天必须练8个小时琴,上午3个小时,下午3个小时,晚上2个小时。我很快就腻烦了这种单调枯燥的学习,可是每次练琴母亲都守在我身边,如果我有懈怠,她手上的棍子就会毫不留情地落下来。
  上学后,我每天早晨必须6点钟起床练一个小时琴,然后去上学。下午放学回家,我必须放下书包就开始做作业,做完作业才能吃晚饭,吃完晚饭已经是7点多钟了,我不能休息,更不能看电视,马上得开始练琴,练完3个小时我才能上床睡觉。
  每天都是这样,周而复始。我不能跟同学出去玩,不能看动画片,更不能去游戏机室玩游戏,我每天的生活,除了上学就是学琴、练琴。父母给我制定了一个个考级的奋斗目标,为了实现这些目标,母亲成了"魔鬼教练",除了上班,她几乎将全部时间和精力都放在陪我学琴练琴上,她的眼睛无时无刻不监视着我,连我上厕所的时间她都掐分掐秒地算,如果在里面呆得时间长了点,她就会走过来"咚咚"地敲门,一个劲地催促。当我对这一切感到厌烦而消极怠工时,她要么训斥,要么用棍子教训我。有时打过之后她会声泪俱下地告诉我,她这样做都是为了我。她和父亲坚信,钢琴大师是用棍子打出来的。
  我开始痛恨弹钢琴。而最初的痛恨,来自11岁那年的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。
  那天晚上,是我到老师家上钢琴课的时间,可是到了傍晚,外面突然雷声大作,闪电像一条条张牙舞爪的巨蟒东奔西窜,不一会儿就下起了瓢泼大雨。我心里暗暗高兴,这么坏的天气一定不用去学琴了。可没想到刚吃完饭,母亲就催我穿雨衣、雨靴。我说:"下这么大的雨还去呀?"
  母亲一边匆匆穿雨衣一边说:"怎么能不去!下刀子也得去。"
  我穿着雨衣极不情愿地跟在母亲身后,又粗又密的雨柱将我打得踉踉跄跄,雨水顺着雨衣帽檐流下来模糊了我的双眼,我有一种想哭的感觉。我不知道我这样苦苦练琴是为了什么,虽然母亲曾一千遍一万遍地告诉过我,只有勤学苦练才能当钢琴大师,可是当钢琴大师是他们的理想,不是我的理想。如果当钢琴大师必须付出一生的快乐,必须像苦行僧一样一辈子忍受寂寞和孤独,我宁愿不当。
  到了老师家,还没来得及擦干脸上的雨水,母亲就催着我上琴凳,她怕耽误了学琴时间,因为老师的辅导费是按课时给的,每个课时100元。
  老师让我复习上节课的曲目。我弹得很糟糕,不但有几个音弹错了,而且节奏也不对,老师皱着眉头训斥我说:"你是怎么搞的,怎么越弹越差?"然后又对我母亲说:"这孩子越来越没灵气了,我看他学得再好也只能当个演奏匠,当不了大师,他根本就不喜欢弹钢琴。"
  母亲的脸红一阵白一阵,她是死也不会承认她的儿子没有灵气,死也不会相信她的儿子成不了钢琴大师。
  从老师家出来,雨仍在哗哗下个不停。一路上,母亲阴沉着脸不停地数落着我,说我弹得不好是因为贪玩,功夫下得不够,还说往后每天晚上要再加练一个小时。天哪,我当时听了简直要晕过去了。
  我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雨中,心里充满了对钢琴的痛恨。其实到这一年,我已经学了6年钢琴,我不但没有爱上它,而且连最初的快乐也没有了。我已经变成了钢琴的奴隶,它统治着我,控制着我,它占据了我吃饭、上学、睡觉之外的全部时光。我能不恨它吗!
  回到家,已筋疲力尽的我,多么想躺在床上美美地睡一觉啊,可是刚换下湿淋淋的衣服,母亲就过来催促我练琴。
  我无可奈何地坐在琴凳上。听着外面的风声雨声,我心里充满了对钢琴的憎恨,恨不得一刀劈了它。
  老师对我的那番分析并没有让父母死心,他们仍固执地认为,弹不好是因为我没努力,只要努力了,我就能弹好。于是,他们将我晚上练琴的时间从3个小时增加到了4个小时。他们怎么也不愿相信,我不努力是因为我不喜欢弹钢琴,是因为我痛恨弹钢琴,一个对钢琴充满痛恨的人怎么会有弹奏的热情和激情!
  在这之后的几年里,我不止一次地反抗过,我拒绝学琴,拒绝练琴。可是每一次反抗都以失败告终,我不是屈服于父亲的棍棒而是屈服于母亲的眼泪。有一次,我三天没练琴,母亲就绝食了三天,眼睛哭得又红又肿,父亲给我扔下一句话:"她要是死了,你就是罪人。"我还能怎么办呢,只有屈服。
  上初中后,学习越来越紧张,可是父母要求我学习和练琴一样都不能耽误,琴要弹得好,学习成绩也一定要好,于是我的休息时间一再地被压缩,每天只能睡五六个小时。由于缺少睡眠,我经常在上课时睡着了。而让我更不能忍受的是,除了练琴,父母不让我接触其他领域的东西,比如电脑,他们不但禁止我去网吧,也不让我到同学家玩电脑,我不会上网,更不知道QQ。
  我比以前更加痛恨弹钢琴,因为痛恨弹钢琴,我痛恨上了音乐。因为痛恨音乐,我的耳朵拒绝接受一切与音乐有关的东西,除了非弹不可的钢琴,我将自己封闭在一个没有音符、没有节奏的世界里。这时候,我想到了自残,只有手残废了,我才能真正摆脱这一切,获得自由。
  我手残后,母亲经常坐在那架钢琴前发呆、流泪。终于有一天,家里来了几个人将钢琴搬走了,听说是卖给了一户人家,那家有一个准备学琴的4岁的小女孩。
我不知道覃天的父母是如何承受这一打击的,我不知道当梦想破灭,并因此付出了惨痛的代价后,他们是不是有所醒悟和反省。

  当孩子有着某一方面的兴趣和爱好时,是揠苗助长,还是因势利导?覃天也许真有成为钢琴大师的潜质,可是在棍棒和超出身体承受能力的训练下,这种潜质一点点地萎缩了、毁灭了,最后竟成为一个不但拒绝钢琴,也拒绝音乐的人。这不能不令人扼腕长叹。
  有人说,今天的孩子是最累的孩子,他们背负着父母的全部希望,他们承受着比以往任何一个年代的孩子更多、更重的精神压力。这种压力能成就一个人,也能毁灭一个人。
  也有人说,今天的父母是最操心的父母,当孩子还牙牙学语时,他们就开始规划孩子的一生,并为这个规划负起无限的责任。这让笔者想起一位美国母亲。
  那位美国母亲有两个儿子,一个在家务农,另一个就是美国历史上赫赫有名的杜鲁门总统。当年,杜鲁门当选为美国总统后,新闻记者纷纷前往他的家乡采访,有记者问他母亲说:"您有这样一个儿子,一定感到十分骄傲。"杜鲁门的母亲回答说:"是的。不过,我还有一个儿子,也同样让我骄傲——他现在正在地里挖土豆。"
  如果我们的父母也能以这种欣赏的、骄傲的眼光看自己的孩子,也能以这样的观点去看待成功与失败、平凡与伟大,那么孩子们就会活得轻松,活得快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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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楼主| 发表于 2009-4-4 13:13 | 显示全部楼层
四、温情的专制
  2001年3月1日凌晨,一位浑身是血、已处深度昏迷的中年妇女被紧急送往上海市某中心医院。经医生检查,她胸部有4处刀伤,其中一个伤口距离心包只有一厘米左右。
  护送她到医院的是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,男的叫晓京,17岁;女的叫小雨,18岁。小雨自称是伤者的女儿,说晓京是她的男朋友。
  她是如何受伤的?凶手是谁?因刀伤属非正常伤,医院按规定报了警。区公安分局刑警迅速赶到医院。见到刑警,小雨告诉他,伤者是她的母亲,她就是凶手。
  为了查明真相,刑警将两个年轻人带回了警署。经讯问,警方了解到,这起凶杀案是他们两人共同进行的,警方立即拘捕了这两个年轻人。
  事发当晚,小雨的父亲老郑正在单位值班,对家里发生的一切浑然不知。当警方给他打电话告知这一切时,他如雷轰顶。他跌跌撞撞地赶到医院,看到了像血人一样的妻子。
  老郑怎么也不敢相信刺杀妻子的凶手会是自己的亲生女儿小雨,他悲痛欲绝地问在场的人:"到底为什么?她为什么要这样做?她母亲爱她、关心她,有好的东西都给她吃,每天都保证她一个苹果,昨天中午,她妈还跑着出去给她买两个肉包子让她吃了上班,她为什么要这样做?"
  而小雨用来刺杀母亲的凶器,正是母亲每天给她削苹果用的那把水果刀。
  在拘留所,小雨这样陈述自己的犯罪原因和动机:"在家里,我没有做人的感觉,像一只小猫、一只小狗被关在家里,一天给三顿饭而已……在他们眼里,我就是事事要依从他们,事事都需要他们安排,没有他们的安排我就一无是处……的确你们是生了我,养了我,但是我并不因为这个就一定要处处服从你们,就好像一生一世欠着你们,我应该有我自己的生活,我不能为了你们把我的一切都葬送掉。我越来越感觉到他们的存在对我来说是一种障碍,不除掉障碍,我永远没有自由,永远不能有自己的生活……"
为了弄清小雨刺杀母亲的真实动机,法官特地带小雨找心理专家进行心理咨询,在心理专家的引导下,小雨渐渐地打开了心扉,谈出了多年压抑在心头的苦恼。一个家庭的悲欢往事,就在她断断续续的叙述中一点点浮现出来。

  我的父亲是上海人,1968年初中毕业后去内蒙古插队,年过三十才与当地一位高中毕业的姑娘结婚,1982年生下了我。16岁就离开了上海的爸爸,在内蒙古一呆就是30年,直到1998年才携妻女迁回上海。
  老夫妻俩都是历经生活磨难的人,他们希望自己的独生女儿比自己幸福,希望我将来过得比他们好。他们每年都要给我拍许多照片,将幸福的时光一点点地珍藏起来。他们自己省吃俭用,生活上却从不让我受一点点的委屈,我要什么,只要提得合理,他们宁愿自己勒紧腰带也要给我买回来。
  每天早晨,母亲总是将早饭和牛奶都给我准备好了才赶去上班,每天下班回来总是亲自给我削好苹果,一直要看到我吃下去才放心。后来我也上班了,母亲又担心路上不安全,每天坚持接送我上下班。
  她对我物质上可以说是无微不至,几乎什么事情都是她安排好的,我根本没有操心的必要。
  我不能说她不爱我,可是她的爱让我心里发慌。我不愿做一个永远被她看守的,没有自我、没有自由的囚徒。在他们身边我从小就感到非常的压抑,母亲不喜欢我交朋友,连孩子之间的正常交往也是不允许的,不只是男孩子,女孩子也不行,她更喜欢我呆在家里。从小到大,我几乎没有朋友。
  有一次,父母一起外出办事,说要很长时间才能回来。我心里暗暗地高兴。等他们一走,我就给几个同学去电话,约她们来家里玩。这是我第一次邀请同学到家里来玩,我兴奋极了,将玩具,还有小人书都抱出来与大家分享。没料到,我们说说笑笑正玩得高兴时,母亲突然回来了,她铁青着脸站在门口,用冷冷的眼光扫视着我们,然后指着我的同学凶巴巴地吼道:"你们统统都给我滚出去。"
  同学一个个吓得屁滚尿流,一溜烟地都跑了。我感到自己很没面子,我感到自己的自尊心受到了伤害。
  他们走后,母亲大声地斥骂我,并严厉地警告我,以后不准再将同学往家里带,并要我作出保证。骂过了训过了后,她又告诉我说:"你现在还小,不知道社会有多复杂,社会上的人不可能像你父母一样所有的事都是为你好,离别人远远的,就不会上当受骗,就不会受伤害。"
  第二天,被母亲轰出家门的同学见了我说:"你母亲好厉害好可怕。"同学的话让我无地自容,我第一次为母亲羞愧。
  发生了这件事后,母亲对我很不放心,她开始亲自接送我上学,她不允许我跟同学交往,每天放学铃一响,她就带我回家。回到家,我不能出去玩,只能看书学习。如果他们要外出只有我一个人在家时,她就会用一把铁锁将我锁在家里。我只好趴在窗前看在外面玩耍的小朋友,看他们溜旱冰,玩游戏,追逐嬉闹。
  有时,我实在憋不住想出去走走,母亲坚决不让我出去,似乎我一出去就会被人掳走似的。如果我说想出去买点东西,她会说,需要什么我给你买回来。除了上学,我几乎一步也不能离开家。
  这样的日子就像坐牢一样难受,我没有朋友,没有一个可以说说心里话的人,有的只是孤独与寂寞。
  而母亲却认为她这样做全是为我好,她说她是担心我没有识别能力误入歧途毁了一辈子的幸福。
  有一天,我实在忍无可忍,我对母亲说:"你这样把我关在家里,哪怕把大门锁起来,但是如果我要改变或者我要学坏的话,你这把锁又有什么用?"我是想告诉她,将我囚禁起来、看管起来,并不是一个好办法,那么多孩子都在外面自由自在地玩耍,也不见得都学坏了。可是母亲听了勃然大怒,她认为我是想气她,是想和她对着干,她暴跳如雷地辱骂我,指责我。我的自尊在她的辱骂声中轰然倒塌。从那以后,我总是心情抑郁,感到非常沮丧,我曾几次试图以自杀来摆脱这一切。
  在家里,性格内向的母亲是一家人的主心骨,她对我的学习抓得很紧,她要求我每一次都要考得最好,常常,我会因为只考了第二、第三名而受到母亲的责骂。这使我觉得,即使我做得再好,也很难使母亲满意。从小到大,她从没夸奖过我,连一个赞赏的眼神也没有过。渐渐地,我对她产生了畏惧心理,心里对她怕得要命,从小就是这样,我不敢对她说话,更别说顶嘴了。在她面前,我只有听话,只有服从。
  第一次产生自杀的念头,是上小学三年级。那时,我在班上算是成绩好的学生,但也不是每一次都能拿到第一名。那次是期末考试,我只考了第三名,担心回家受罚,我不敢将成绩单拿回家。在学校挨了半天,也没想出个逃脱惩罚的好办法。最后我只好将成绩改了,将第三名改成了第一名。
  可是,拿着被涂改的成绩单走在回家的路上,我心里充满了恐惧,离家越近,我心里越害怕,我担心被母亲察觉了,那样我将会受到更大、更重的惩罚。思前想后,我觉得似乎已没路可走了,于是我一头扎进了路边的一个水塘。
  没想到水塘的水不深,我没有淹死,呛了几口水后,我浑身湿漉漉地爬上了岸。衣服湿了,我不敢回家,我一边坐在水塘边等着衣服晾干,一边哭着,我不知道回去以后等待我的会是什么。
  等衣服干了回到家,已经很晚了,母亲追问我干什么去了,我没敢说出实情。侥幸的是,母亲没有察觉到我涂改了成绩单,也许是看我考了第一名吧,她竟没再追问下去。
  对母亲,我时常会有一种陌生的感觉,我好像面对的只是一个长辈,一个我所要尊重的人,但并不是我可以倾诉、可以依赖的亲人。我很羡慕那些能趴在母亲怀里撒娇的孩子,很羡慕那些搂着母亲的脖子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的孩子。我真的不知道她到底爱不爱我,我很迷惑,说她不爱我,可她为我付出了那么多,生活上的事,她对我照顾得无微不至。可是要说她爱我,她对我的态度总是冷冷淡淡的,对我的要求近乎苛刻,她从不跟我聊天,从不问我在想什么,也从不问我想做什么。在她面前,我经常很自卑,觉得自己好像真的一无是处。
  父亲是个性格较外向的人,小的时候,我更愿意跟他亲近。那时候,父亲把我视为他最大的骄傲,他喜欢将我带到单位同事或亲友面前炫耀,而我,喜欢这种被人重视,被人肯定的感觉。但是随着年龄的增长,我对父亲越来越失望,我发现他真的很无能,他对我母亲言听计从,我跟他说的一些话,他都会告诉我母亲,因此弄出许多是非。渐渐地,我对他也彻底关闭了心灵,很少跟他讲心里话了。
  我在家里更加沉默寡言,读书、写作成了我最大的爱好。我看的书五花八门,什么书都看,文学、历史、军事、科学什么的,全都看。书打开了我的眼界,可以这样说,我的知识面和知识结构超过了许多同龄人。可是父母却看不到我的成长,在他们眼里,我仍然是一个什么都不懂,事事须听他们,事事都需要他们安排的低能儿。可是在内心深处,我其实早已把父母踩在了脚底下,我认为自己的思想,还有知识和能力已远远超过了他们。
  这种内心的不平我无处诉说,而真实的我又不被父母了解和认识,我越来越感到压抑,心理上也越来越不平衡。这种精神状态严重地影响了我的学习,我的学习成绩一落千丈,初中毕业时,我没能考上高中。那时,我们全家从内蒙古迁到上海快一年了。
  虽然父母为我没能考上高中痛心疾首,伤心不已,但是已成舟,他们也只好接受这个事实。
  1999年9月,我在一家酒店谋到了一份工作。在那里,我认识了晓京。晓京比我小一岁,初中毕业后没能考上高中,也到酒店打工,我们刚好分在一起工作。在接触中我发现,他很善良、很单纯、也很坦诚,有许多现在很多男孩子没有的优点,我不知不觉地对他打开了心扉,我向他倾诉了自己的全部苦恼,讲述了自己内心和父母亲的紧张关系。晓京非常同情我,他的同情抚慰了我,使我的心理得到了满足。其实我需要的更多是心理上的、感情上的,可是父母没给我,但晓京给我了。
  我和晓京的感情迅速升温,很快就到了难舍难分的地步。可是我的父母对此却一无所知。
虽然我已经18岁了,已经工作了,可是父母仍对我不放心,在他们的眼里我好像还是一个十三四岁的、单纯的孩子。凡是我上下班,他们总要亲自接送。为了防止我乱花钱,他们规定我每月的工资全部上缴。我感觉到,只要他们在,我永远不会有自由,永远不会有自己的生活。

  小雨被拘捕后,在监狱里写下了《我的认识书》。在"认识书"里,她把父母比作种花人,把自己比作一粒种子,每当种子要冲破阻力萌芽生长的时候,种花人总是说,你不要出来,外面的世界太残酷。
  可是她的父母却没意识到,他们费尽心机万般呵护的种子已不能忍受种花人的束缚,她开始思考如何摆脱束缚和障碍,一场毁灭性的灾难即将降临到他们头上。
  2001年1月,晓京因为小雨的事和同事动手打架被酒店辞退,晓京刚走,小雨也立即辞职不干了。小雨不敢将这一切告诉父母,她担心父母知道了她和晓京的关系会阻拦她,会失去行动自由,所以她每天仍不动声色地照常"上班"。但是要使父母不产生怀疑,她必须每月按时把600元工资交给家里。在晓京的帮助下,第一个月的钱总算凑齐了。眼看着交2月份工资的日子一天天逼近,小雨再也筹不到钱了,她一筹莫展。
  一筹莫展的小雨认为,自己被逼到这种地步,全是母亲的错。长期积压在心里的怨恨使她决定除掉母亲,彻底从她的管制中解脱出来。
  2001年3月1日凌晨,小雨与晓京按约定在一家娱乐城碰了头,两人商量好后,已经是凌晨一点多了,小雨知道父亲在单位上夜班,家里只有母亲一人。他们偷偷摸进了家门,母亲正熟睡着,小雨拿起枕头死死捂住了母亲的脸,惊醒过来的母亲挣扎着和他们扭打在一起,混乱中,母亲被连刺数刀。母亲受伤后,拼命挣扎,并不断向女儿求救,她上气不接下气地说:"求求你,我真不行了,你们把我送医院吧,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做,有什么说不开的呢……小雨,你没有良心啊!"
  听到后面这句话,小雨呆住了,过了片刻,她说:"这些都是你逼出来的。"说着就哭了。小雨和晓京将母亲送到了医院。
  母亲在医院昏迷了两天两夜才醒过来,醒来后她对丈夫说的第一句话是:"快点快点,去看看女儿,她现在怎么样了?"
  2001年6月,公诉机关以故意杀人罪对小雨和晓京提起公诉。得知这个消息,母亲的反应再次让人震惊,她宁愿相信女儿的所作所为只是一时的冲动,她不愿意女儿在监狱里度过最宝贵的青春时光,为了减轻对女儿的处罚,她决定为女儿聘请律师。
  2001年7月15日,区人民法院少年庭开庭审理了本案。小雨的律师在庭上为她作了辩护。法庭认为,小雨和晓京在实施犯罪过程中,主动将母亲送到医院抢救属于犯罪终止,在案发后主动向公安机关交代了罪行,属于自首情节,另外考虑到晓京在实施犯罪时未满18岁,而被害人即小雨的母亲一再要求宽大的请求,所以法庭依据《刑法》有关条款,以故意杀人罪分别判处小雨四年六个月、晓京三年的刑期。
  在法庭上,小雨与母亲见面了,这是出事后,母女俩第一次见面。母亲哭着问:"妈妈希望你有出息,处处为你想,我想不出你为什么一念之差会做出这么严重后果的事?"
  开始,小雨只是流泪,后来她说:"我真的很后悔,真的觉得很对不起你,我欠你的实在太多了。"
  小雨并没有正面回答她为什么要刺杀母亲,也许她真的感到内疚和后悔,她不忍心再指责伤心的母亲,不愿在法庭上再控诉已经伤痕累累的母亲。
  无论小雨有什么样的理由,杀人总是违法的,更何况杀的是自己的亲生母亲。但是,仅有道德上的谴责和法律上的惩罚是远远不够的,对发生悲剧的原因的追问和思考,也许更具有社会意义。
  毋庸讳言,即使在今天,仍有许多孩子生活在中国式的"温情专制"里,仍有许多孩子被"爱心虐杀"。当专制披上了温情的外衣,孩子的感情即使被伤害了千百次,大人们也会视而不见,而孩子的反抗更成了大逆不道。当爱心成了一种虐杀,即使孩子发出了呼救声,大人们也会睁只眼闭只眼,充耳不闻。因为,对中国式的"温情专制"和"爱心虐杀",历来不乏唱赞歌的人,他们认为,只要本意是为孩子好,那么无论是怎样的管制和惩罚都是顺理成章的,都是可以理解、可以容忍的。
  正是这种冷漠和怂恿,一个又一个本不该发生的悲剧发生了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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